高耸的中峰好像撑住苍穹的天柱,上面有茅庵和石泉。晴朗的景色猎人曾经看见过,在青蓝色的天幕下有一僧人正在参禅。
九华山中峰的云雾间,费冠卿以二十八字勾勒出一幅超然物外的禅意画卷。这首《题中峰》以中峰为轴心,通过虚实相生的意象群,将自然之境与禅修之境熔铸为浑然天成的艺术整体,展现了盛唐山水诗中独特的审美范式。
诗作开篇即以"中峰高拄泬寥天"确立垂直空间,中峰如擎天柱般直插苍穹,"拄"字赋予静态山体以动态支撑感,暗合《庄子·逍遥游》"天之苍苍,其正色邪"的宇宙意识。次句"上有茅庵与石泉"转向水平空间,茅庵的拙朴与石泉的清冽构成微观生态,与首句的宏观气象形成张力。这种"大处着眼,小处落墨"的手法,恰似李思训青绿山水中的"咫尺千里",在方寸间展现天地经纬。
九华山实地考察显示,中峰周边会仙峰、天门峰等十余峰环峙,形成天然的"空间剧场"。诗人选取的茅庵与石泉,实为佛教"山居禅"的典型场景——茅庵象征简朴修行,石泉暗合"心如止水"的禅理。这种空间选择绝非偶然,而是对慧能"菩提本无树"思想的诗意诠释。
"晴景猎人曾望见"引入时间维度,将静态空间转化为动态叙事。猎人的视角是世俗的、功利的,其"望见"的动作暗示着对山居者的好奇与窥探。而"青蓝色里一僧禅"则完成视角转换,青色既是自然之色,更是道家"青帝"、佛家"青莲"的象征色。僧人在青蓝氤氲中入定,恰如王维"行到水穷处,坐看云起时"的禅境再现。
这种光影处理暗含佛教"色空观"。青蓝作为冷色调,与茅庵的暖黄形成视觉对冲,既符合九华山"晨昏四时色不同"的自然特征,又隐喻着"色即是空"的禅理。猎人的"望见"与僧人的"禅定"构成看与被看的辩证关系,揭示出"凡所有相,皆是虚妄"的深层意蕴。
诗中"高拄"的静态与"望见"的动态形成第一重对比,而"石泉"的潺潺与"僧禅"的寂寂构成第二重对比。这种动静相生手法,在王维《终南山》"白云回望合,青霭入看无"中已有体现,但费冠卿更注重禅意的直接点染。九华山实地可见,中峰石泉在晴日下会形成细密水雾,与青蓝山色交融,恰似僧人禅定时的呼吸节奏。
猎人作为世俗符号的出现,打破了纯粹的自然书写。其"望见"的动作链(发现—注视—传播)暗示着禅意对尘世的渗透,而"青蓝色里"的视觉限定,又将这种渗透控制在若即若离的审美距离。这种处理方式,与寒山诗"吾心似秋月,碧潭清皎洁"的禅境表达异曲同工。
中峰意象在佛教文化中具有原型意义。九华山作为地藏菩萨道场,中峰实为"莲花心"的象征。费冠卿选取的茅庵、石泉、僧人等元素,构成完整的"山居禅"符号系统。这种选择既是对支遁"林下论道"传统的继承,也是对百丈怀海"一日不作,一日不食"农禅制度的诗意诠释。
与同时代诗人相比,费冠卿的独特在于将地理真实转化为审美真实。九华山志记载,中峰确有罗汉洞、古泉等遗迹,诗人通过"茅庵与石泉"的典型化处理,使具体物象升华为文化符号。这种"实景虚写"的手法,在李白《望九华赠青阳韦仲堪》"昔在九江上,遥望九华峰"中可见端倪,但费冠卿更注重禅意的内在渗透。
当我们将目光投向中峰的云雾深处,费冠卿的二十八字依然在石泉叮咚中回响。这首诗的价值不仅在于展现了盛唐山水诗的艺术高度,更在于它揭示了中国文人"身在江湖,心存魏阙"的精神传统——在茅庵的简朴中见出宇宙的浩瀚,在石泉的清冽中听出禅定的智慧。这种将地理空间转化为心灵空间的诗学实践,正是中国山水诗最深邃的文化密码。